林恩先生侧头想过,复又开口:“你去问问宝颐,可别让她学了宝城媳妇,有了身孕却不自知。”
林夫人起身穿衣,待下床趿鞋。林恩先生又开口,说:“算了你别问宝颐了,你把孟聿衡叫去我书房,我问他句话。”
林夫人回身,问:“你问他甚么话?”
“我要问孟聿衡,用孩子换宝颐后半生的名声、自由!”林恩先生沉声说。
“可宝颐要是给他生过孩子,再要自由、名声有甚么用?她可是再不能嫁人了!”林夫人失口惊说。
林恩先生抬眼直视妻子,说:“宝颐那般美貌,己是注定要孤身过这一生!不趁现在要自由,你想让她在孟家做妾让人随意拿捏,眼睁睁看着她生的孩儿唤别人做娘吗?!用个孩子换一生的平静宁和,也值了。”
林夫人说不出话,她的宝颐生得那般美,怎的这命却这般苦呢。
孟聿衡坐于林家书房靠窗的藤椅上,看着书桌上的墨色笔洗不语。若放以前,他能接受林恩先生用孩子换宝颐自由的建议;但现在,他不能接受。再来宝颐的送子观音都跌碎了,她能不能怀上孩子都是问题,现在说用孩子换自由,是不是早了点儿?
孟聿衡不开口说同意,林恩先生的心止不住下沉,左右思量后,他说:“我林家不会给你出具立妾文书的。”
孟聿衡从袖中拿出宝颐的户籍页,展开放在书桌上,清淡说:“年前我就收到了文书,现在又有了这户籍页,只要我想纳宝颐做妾,你出不出具立妾文书都无所谓了。”顿一下,他又说:“你觉得宝颐委屈,想留她在家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你不止宝颐一个女儿,你还有儿子、儿媳。因着宝颐,你已经失去了个未及出世的孙儿;难道你还想因着宝颐,让宝城休妻不成?”
林恩先生看看孟聿衡,再看看书桌上的户籍页,那上面有宝颐名字,有官府印戳,不像是伪造的。自家人的户籍一直是由他收着放在书架顶上,怎么单单是宝颐那页跑到孟聿衡手上?他直接想到青莲、白鹅这两个丫头,可儿媳怕她俩儿扰了宝城读书的心思,自家书房从没让她俩踏进一步的。她俩不可能接触到。
不是她俩儿,那是宝城想让妹妹做妾还是儿媳动了那心思?儿子、女儿,他要顾哪个,这似乎都不用考虑。只是宝城不曾亏欠宝颐什么,但他这个爹,却是无颜面对宝颐。他不能让她去做妾,青灯古佛前宁静过这一世,也比这做妾舒心!他直言出口:“你孟家出尔反尔,当初带宝颐走只说是陪读,现却逼她为妾,好不讲道理!”
孟聿衡不愉,这林家扯陪读这个名头出来,他还真是无话可说。谁都知道当初他带走宝颐是为了纳她做妾,但孟家家法规矩所限,他不能白纸黑字写出文书让林家签字确认。而这口头约定,林家承认还行,一旦咬死不认,这事闹开了,即便立妾文书完备在手,他也得落个强逼民女做妾的名声,这会是他一辈子的污点!想春闱高中,想在仕途节节高升,便不能留这污点让人攻击他私德不修。“那便做陪读吧!”孟聿衡冷峻出声,起身要走。
“那这陪读要做几年?总不会随小姐陪嫁出去吧?”林恩先生追问。为了大家小姐名声考虑,小姐陪读是不能有爬床的流言传出。孟聿衡会把宝颐在高家被算计爬床的事抹下去的。宝颐再回来,那就是清清白白的了。
孟聿衡丹凤眼里全是冰冷之意。林家打的好算盘,这是过了河便要拆桥!转眼看向林恩先生:“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只想要女儿回来。”林恩先生坚定说。
“好,那依你所言,宝颐为我诞下孩儿,我放她归家。”孟聿衡沉静应声。宝颐能不能怀上孩子都是问题,等孩子生下来,天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再来一个呆笨丫头,一个没伺候过她的奴婢,她都能挂在心上。她生下来的孩子,她舍得撩开手!
半夜里,孟聿衡被小秦嬷嬷唤醒,迷蒙间听到说宝颐有孕了。他立时清醒,狂喜过后就是心痛。他刚刚应了林恩先生用孩子换宝颐自由,刚刚做好宝颐一生无子的准备,偏偏就在这时诊出有孕!这叫他如何放手!
小秦嬷嬷又添一句:“姑娘有轻微出血。”
孟聿衡微眯眼,起身穿衣。到得宝颐房门前,看到候着的林恩先生、林宝城。扭头往里看,没看到宝颐的脸,只林夫人坐在床头一脸焦急地望着伏案开药的老大夫。他侧脸看眼小秦嬷嬷,轻声问:“那大夫在府里只给老祖母扶脉看病,这喜脉可扶得准?”
小秦嬷嬷无语。术业有专攻,她也不知调理老太太积弱病症拿手的老大夫,对这喜脉的了解程度有多高。
林宝城侧眼,这孟氏主仆俩什么意思?怀孕又不是那少见的疑难杂症,若喜脉都能把错了,还能称之为大夫?
林恩先生没心情在意孟氏主仆,也没精神看儿子的侧眼。他正在发愁:宝颐这身孕诊出的太不是时候了,又有滑胎之象,若此时宝颐怀孕一事在这乡野散播开,他就得上赶着送宝颐给孟聿衡做妾。想到这,林恩先生转眼看看旁边的儿子宝城。不管是儿子还是儿子媳妇想让宝颐去做妾,这当头要在外说漏嘴一句,他是无法补救的。
林宝颐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纱帐。她有些麻木,不过她还是想看到孟聿衡,想问问他这孩子若能生下来,能不能让她自己养?她听到他声音了,扭头想看,可视线被母亲挡住,她看不见他,只得缓缓转回头闭上眼睛。
待大夫开过药方,林恩先生、林宝城送他出屋。林夫人拿着药方甚是为难,就算她识字,可黑天半夜地去哪儿抓这保胎的药材?孟家会带大夫随行,那为的是防孟聿衡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晕船晕车解风寒治跌打的药材应是齐备,可这保胎药,谁会备?若等到天亮后去铺子里抓药,宝颐这胎能保住?
孟聿衡进来,从林夫人手中接过药方,递给小秦嬷嬷。小秦嬷嬷接了,看过药方后心里暗赞‘老太太英明’。虽说给宝颐姑娘备的多是助孕药,大方向错了;但老太太想的周到啊,聊胜于无地又备了一剂保胎的。真是没想到,花费大心思备的一剂未用,这随手添上去的却能起大作用。一剂便一剂,熬过这一夜,天亮了再派人去城镇药铺抓药就是。
小秦嬷嬷退出,林夫人看看闭眼的宝颐,再看看孟聿衡,留下句‘她有身孕,你可别折腾她’走了。
孟聿衡上前,在床沿坐会儿,脱鞋抬脚上床抱了宝颐,轻声说:“刚儿林先生说用孩子换你自由,我同意了。”
林宝颐睁开眼,她心痛,肚里孩子竟不会是她的!
孟聿衡对上林宝颐眼睛,平静说:“梅林小筑我买下来了,以后你就住那儿养胎。你先用着小秦嬷嬷,待回京我再让大秦嬷嬷过来。”
宝颐长睫呼闪,轻声问:“端国公府对我的成见,会不会转嫁到我哥身上去?”
“你是女子,一切事情自有我给你担着,想那么多做什么?”孟聿衡说,顿一下,接一句:“你给我生了孩儿,我自不会让你家受苦,但要你家大富大贵,我做不到。再来你也别想着林宝城能科考高中平步青云,三年之后即便考中,多数也是外放为地方做个九品县丞。终其一生,能熬磨到四品,那就是顺风顺水挺不错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住着谁
林宝颐默然半晌,突然开口说:“既是要放我自由,何不放得干脆点?我林家不要你照拂,只求你们别恶意压制就成。”
“我没兴趣对付林宝城,也没那兴趣压制你林家。你说放得干脆点,怎么个意思,等孩子生下那日,我便让你离了梅林小筑,是吗?”孟聿衡淡淡问。
“孟聿衡,你明知故问!要不现在放我走,要不你就杀了我,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林宝颐从孟聿衡怀里霍然起身,气愤说。
孟聿衡收回手臂,坐起身,说:“我放你走,你拿什么生孩子、养孩子?!”
“养孩子?!”林宝颐冷哼一声:“它都不会被生出来,哪里还用养!”
孟聿衡冷了眼,沉声说:“你再说一遍?!”
林宝颐毫不犹豫又说一遍。
孟聿衡彻底冷脸。宝颐不喜欢他、不愿伴着他,他早就知道也能理解。但虎毒尚不食子,宝颐都有了他的孩子,竟想着不生孩子、不要孩子,她的心竟是冷硬如石。可笑他还想用孩子留住她!宝颐心里到底是住着谁,容不得他,也容不下他的孩子?!是杨士修,还是史家子,亦或是二叔家的孟聿宏?!说到底还是他太惯着她,由着她出门,若是一开始便如林家那般关着她,即便她仍是讨厌他,可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野性到连孩子都不要吧?!想着,他的手抚上宝颐肚腹,那滑腻肌肤带着烫手的温度,烫得他眼酸,那里面住着他的孩子,凭什么她说不要就不要。
抬眼,深沉目光对上宝颐眼睛,孟聿衡开口:“话即说到这份上,那我不妨告诉你,年前我就收到了立妾文书,那时虽少了户籍页算不得完备,但有了招远府衙印戳,有林宝城签字同意,你林氏女就已算是妾了。现我有了户籍页,你这妾更是做的妥妥的。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允你林家反复,一来是不想落个强逼民女为妾的名声,二来也是真心喜欢你,想等你真心喜欢伴着我过日子。我自问对你、对你林家是仁至义尽,只是你可曾顾念我一星半点儿?在高家我没逼你与我做妾吧?那时你怎么就不说不愿做妾呢?我孟氏养你、捧你,你别说你不知道这为的是什么?你揣着聪明装糊涂,不过是想着我不会对你、对林家下狠手而已。”抚肚腹的手掌略向下压,他继续开口:“你,还有它,都是我的,我绝不会允许你们离开!你最好是祈祷它能平安生出来,一旦有失,我可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到那时林家能得片瓦安身,我就不姓孟!”
宝颐愤怒,她忍不住开口:“我揣着聪明装糊涂,可你到现在还不是在骗我!你若真心喜欢我,怎的转头就能去娶晋氏?”顿一下,宝颐继续说:“别拿喜欢做借口了,我听着恶心。你孟家不过是想要聪明伶俐的孩子,你能迎娶晋氏进来,那她就不是笨的。你俩去生不就可以了,每三年抱俩儿,只要用十年,你们就能生上六个孩子。要嫌六个少,那你们再接着生上五年,要上十个,不算少了吧?以你孟家还有晋氏端国公府的势力,延请名师上门来教不是问题。十个孩子不说个个都能成材,但做到中庸守成,怕不是难事吧?”
说到这,她咬牙,接着说:“晋氏生的孩子,就算有愚笨的,那也有人奉承照拂。可我若生个愚笨的出来,在你孟家,那孩子就得一辈子活在尘埃里,卑微又绝望。你这般执着要它,可为我想过没有?做什么要弄孩子出来让我牵念折磨?”
孟聿衡摇头,嘴角牵出苦笑。当初他带宝颐回京,就没想过放宝颐走;经过那许多牵绊纠缠,这会儿他不仅是想要宝颐,他还想要宝颐生的孩子。现在除了宝颐,没有人能入得他的眼。他也不知道这执念会维系多长时间,是三五年,还是十来年,亦或是一辈子?可他知道,现在他放不开。宝颐能走的干脆利落,转头就能嫁与别人;他却无法将她忘的干净,他不愿意去碰别个女人。留个孩子,牵念折磨的是宝颐,她再不会说走;可没有孩子,再没有宝颐,忍受牵念折磨的就是他了。放着别人痛快却由着痛苦折磨自己,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也不要为别人做嫁衣,他带走宝颐,掩下高家的事,为的可不是让宝颐转头嫁给别个去!
宝颐微探起身,轻声说:“君子当成人之美。”
孟聿衡伸手压下宝颐肩,让她躺平,才慢慢说:“我不怕你生愚笨的出来,梅林小筑给他,我再置上田产铺子在他名下,只要他不和晋氏的子女去比,当个富家翁也能安乐过一世。”掌心抚上宝颐脸蛋,声音放柔:“回京我会把立妾文书过了官府,以后你就是我孟聿衡的妾,再不要说走或是养外室之类的话了。”
“你出尔反尔,你答应放我自由的。”宝颐大惊失色。
“我答应你?”孟聿衡反问:“我只答应林先生用孩子换你自由,何曾答应过你什么?倒是你,两次应承我说给我做妾,却时时违逆我意思想走。我还没说你出尔反尔,你反倒先指责我,你不觉得心虚惭愧么?”
“你答应我爹的,怎么说?”宝颐坚持。
孟聿衡笑了,飞扬丹凤眼,说:“我答应的自不会反悔,但你家要是上赶着要我纳你为妾,我没道理把你还有咱们的孩子往外推吧。”
宝颐无语。自家不是铁板一块,在爹爹不同意她做妾的情况下,她的户籍页都能跑到孟聿衡手上。现有了身孕,这家更容不下她。抬眼看看孟聿衡,他眼里尽是柔情。她的手忍不住伸向自己肚腹,还没碰到肚皮先被孟聿衡的手握住,那温热掌心贴着她的手轻轻盖在肚腹之上。
宝颐垂眼,她生不出一腔蜜意来回应孟聿衡。她不能否认对他的喜欢,但孟聿衡不能给她安全感,或者说这社会各阶层之间壁垒森严,想跨越阶层寻找真爱,不啻于找死。而她不想死,她也不想看孟聿衡和晋氏在她面前举案齐眉。她想走,想远远躲开。
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没人在乎她的意愿。这现实又总是捉弄她,给她希望,给她诱惑。可她刚升起希冀,要追着自由狂奔的时候,现实又把她拖回来,告诉她在这个社会身为女子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非要逆着这社会规则走的话,它就显露出它残酷的原形,明晃晃的告诉你这社会不时兴自己的事情自己担,它讲究株连,它讲究一人犯事全家连坐!
宝颐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让孟聿衡不安。他希望她发脾气,来吵、来闹,那样的话他至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除了放她走,他什么都可以为她去做。可她不说,就那样静静的待着。她拒绝他的靠近,也拒绝向他坦诚心扉。他该怎么做,宝颐才肯亲近他?
林宝颐怀有身孕这事,若林家人有心想瞒,自然是可以瞒住的。但宝城媳妇非常不想瞒这个事,她也非常明白她丈夫的心思,时刻都想把这个宝颐妹妹接回来。问题是把宝颐接回来干什么啊,她完璧之时在这乡野都找不到男人嫁;现在失了元红有了身孕,倒贴人家银钱也不见的会有男人娶她!而她,单是奉养公婆的话,她不会说二话。但若还要管小姑的吃穿住用,养这小姑后半辈子的话,她觉得屈得慌。
从地里拔菜回来,宝城媳妇边走边寻思。到的岔路口未及抬头,一下子撞进一干瘦胸膛。还没来得及回神,孟杜氏粗噶声音在耳畔响起:“昨个你们家来了那么多人,是京城孟家的人吧?你给我问问,我家牛妞子在京城过得可好?”
宝城媳妇淡淡应句好,侧开身想继续走。却不防被孟杜氏扯住袖子,她不得不停步,转脸看孟杜氏。
孟杜氏赶紧开口:“昨个那仙女似的姑娘,是孟家小姐吧。你帮我求求,看能不能把牛妞子放到小姐那儿去伺候。干那些个烧火种地的活计,熬到死也出不了头。”
宝城媳妇点头,心里却想孟杜氏能把宝颐认成孟家小姐,那牛妞子的眼力又能好到哪去。就是那烧火种地的命,想出头,下辈子投个好胎去。
孟杜氏说完自己的事,本想转身走的。左脚都迈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该给宝城媳妇说上两句,来证明自己也是热情的,是个懂得知恩图报之人。在哪方面回报林家呢,孟杜氏动动脑子,然后说:“你家宝颐不是孟家小姐的陪读吗,等我家牛妞子当了小姐的贴身丫头,她们两个也就有伴了,宝颐有个什么事,我家牛妞子也能照应她。”
宝城媳妇是不喜欢宝颐回来,但孟杜氏这么埋汰宝颐抬举牛妞子,听得她犯恶心。她不耐烦冷冷开口:“我家宝颐是要给孟家少爷做枕边人的,做那劳什子陪读、贴身丫头作甚,到头来还不是过得几年出来配小子,没意思!”
微昂头,宝城媳妇不屑地瞟孟杜氏一眼,转为得意说:“再来我家宝颐可不用人提携。你刚说的那天仙似的美人儿不是孟家小姐,是我家宝颐。她肚子争气,早怀上了。我婆婆说那肚子尖尖,里头十成十揣着的是个哥儿。这不这次回家,那孟家少爷不放心,说什么也要陪她回这趟娘家!”
孟杜氏惊得张大了嘴,那宝颐生得竟那般美!回过神来又撇撇嘴,那日远远看见的美人儿身姿窈窕风流,可没什么尖尖肚子。这宝城媳妇忽悠谁呢,自己没那姿色体面攀权贵,却毁小姑清誉推她去做妾。这要是让林家人知道,再加上年节前宝城媳妇偷着办立妾文书的事,林家不休了她才怪!
不过这宝颐那么美的人儿,真做了妾,再给京城来的少爷生个哥儿出来,那少爷不把她宠天上去,到那时宝颐可就是米饭白面敞口吃,肉馅包子不断顿了。若她的牛妞儿跟着那宝颐,也能天天那样吃吧?!想到这,孟杜氏又连声附和宝城媳妇,最后说“你家宝颐有孕了,能不能趁着这机会提携牛妞儿一把,让那少爷给牛妞儿指个管事嫁了?”管宝颐有孕没孕,自家趁机捞着好处才是正经!
宝城媳妇被附和地通体舒泰,孟杜氏说什么想都不想直接应下,待被恭维的心满意足了,才挎着菜蓝子回家。孟杜氏看着她走远,扭身去轰牛。才走上几步,斜岔里出来个妇人,开口就是:“你和那宝城媳妇说什么了,我看你们在道上嘀咕半天。”
孟杜氏心喜,她憋了一肚子的八卦终于有地儿发泄了。
面对站了满满一院子的邻里乡亲,林恩先生的震惊无以复加。再看看这家提只鸡、那家抓个鸭,前边的捧着蛋、后边的带着面,他林家都没从大旱、蝗灾中缓过劲儿来,怎的不如他家的乡亲反比他家富有?还有就是他们提东西来他家做什么,他早答应了待夏季收了米粟才收各家孩子的束脩。他们这是来感谢他的么?想着,为人师表受人尊敬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只是这幸福感还维系不到一分钟,一花白头发老太颤颤巍巍上前,很是关切说:“颐姐儿嫁人时,你怎么不说一声,现有了身孕你也不肯言声。将来哥儿生下来,咱们怕是也见不着。今儿趁着颐姐儿回娘家,咱们就商量着过来。村户人家没什么值钱东西,这些家里东西就送了颐姐儿养身子,聊表咱们心意了。”
林恩先生变脸。宝颐什么时候嫁人了?昨儿半夜里才确诊宝颐有孕,怎的天刚亮乡亲们便全知道了还赶过来,这是谁一大早出去宣扬的?!
孟聿衡知道前院是怎么回事后,招来小秦嬷嬷,吩咐:“等林先生接了礼,按来的人头数一人五个铜板一匹棉纱交到林夫人手上,顺便把那田产商铺的契书并着银钱布帛送过去。”
小秦嬷嬷应声,转身退下。事情闹到这般大,林家再不愿也得应下宝颐姑娘做妾。
林夫人看着屋里满满东西,眼睛酸涩非常。在她心里早接受了宝颐做妾,只是从没想过会收到孟家的银钱布帛还有田产商铺的契书。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值钱东西,甫一见到的那刻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只是回过神来,却是满身心的疲累。孟家这般大手笔,就是想把宝颐买去彻底断了与自家的牵扯吧?
林恩先生的话又响在她耳边‘你想让她在孟家做妾让人随意拿捏,眼睁睁看着她生的孩儿唤别人做娘吗?!’。林夫人从出生到出嫁到现在,也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妾是怎么个生活法,也想象不到那该是怎样生活?倒听过人家闲聊大户人家妻妾争宠什么的。争宠为的什么,不就是得到爷们更多喜欢、生下孩子然后养大再然后就倚仗儿子么。女人一生为的、靠的就是儿子。可生下的儿子要唤别人做娘,这妾做的还有什么劲儿;到得年老色衰,爷们儿的疼惜再没有了,就只剩下孤苦伶仃,活着还有什么奔头。她的女儿,难道要过那种日子?
儿媳进来,开口就问这是孟家纳妾给的银钱布帛吗。林夫人猛然回神,昨个丈夫还说要用孩子换宝颐自由的,怎么今儿一大早,全村人就知道宝颐要做妾有了身孕,是谁把这消息泄出去的?想想天刚亮没一会儿就挎篮子回来的儿媳,林夫人面如死灰。
如果说林夫人看不上高家的嘴脸,那现在她不知道怎么看待自家儿媳。自家都挺过那大旱、蝗灾了,待收了麦粟,这日子就又会好起来的,自家实在是没必要让宝颐去攀权附贵。但儿媳就是能把这消息泄露出去,就是要把她的女儿往火坑里推,真真是心狠!一股火上来伸胳膊就想一巴掌把儿媳扇出去。可一想到儿媳流掉的大孙子,那胳膊最终还是折了回来。儿媳记恨上宝颐了,她不会容宝颐留在家的。
林夫人中途收手,但宝城媳妇不干了,哭着闹腾起来,说她来林家后任劳任怨,从没一句抱怨,怎么当婆婆的一个气不顺就要打人?
“那你干嘛在外头说宝颐的事?她碍着你什么了,你不要脸了瞎折腾!”打不得,林夫人气得骂出来。
林夫人说出宝颐时,宝城媳妇有些心虚。但听到不要脸后急了,她的孩子因为宝颐没了,丈夫又因着宝颐不能科考出人头地,她的家都要被宝颐毁了,婆婆还说宝颐碍着她什么了,还骂她不要脸?!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宝城媳妇也火了,高声呛回来:“我不要脸,那你找你那要脸的闺女去啊!深更半夜的跑男人屋里……”她话没说完,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林夫人指着门口冲她大吼:“滚!”
乡野的屋子隔不了多少音,林家婆媳俩的对话让站在院里的乡亲听了个清清楚楚。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站前边的一脸木然,站后边的开始不解递话。这个说‘不是嫁人吗,怎的变成爬床的戏码?’,那个说‘这礼还要不要送了?’。
林恩先生的脸由红转青再转黑,看眼刚站到他身边的儿子宝城,一语不发转身回屋了。林宝城垂头,眼里尽是冷厉。
出了屋正在伴着宝颐往后院走的宝琴呆了,停步不前。转神回来看到姐姐还在自顾前行,她疾走两步赶上去,担心问句:“姐,你没事吧?”宝颐摇头说没事。宝琴细细观察,小声问:“姐,你要不要去解释一下?”
宝颐这才停步,看看后边跟着的丫头,再看看梳理马鬃的孟聿衡,轻声说:“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还有退路?”
宝琴张张嘴,主动爬床、被动算计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大了去了。但是现在说这个还真是没意思,知道姐姐是被动算计的,你用不着跟他解释;不知道的,经嫂嫂那样一说,任姐姐说破嘴,怕是也没人会相信。嫂嫂闹这一通,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正在厨房择菜的白鹅也呆了。擀面的青莲却是笑了,林宝城就要是她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养不住小妾
九月的京城,没了夏季那暑热阴湿,清爽干燥,很是适宜居住。这日大夫人姚氏心情甚好,来朝晖堂给孟老太太请安后,说:“衡哥儿闲着在京城也是无事可干,宝颐也生了吧,是男是女那边也不说送个信儿过来,咱们都不知道。不若让他去招远把她们母子接回来。”
孟老太太摇头,沉声说:“咱孟家在京城的人还不够多吗,接她们过来干甚?真出了事,好让人一锅端吗?!”
“娘,那事都过去了。”姚氏轻声说。
孟老太太还是摇头,嘴角挑出嘲讽的笑:“过去,哪那么容易?与衡哥儿同期考中的,不是留京做那庶吉士就是外放做一方的父母官,单单衡哥儿这个状元郎没有差事。你说这叫过去吗?”
姚氏垂头,低声说:“当今圣上也没再说打杀啊。”
孟老太太闭了眼,暮气沉沉说:“衡哥儿若愿去招远,便让他去陪着她们过日子吧。”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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