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忱没有别的法子了,总不能真的看着她去死吧?
好歹也是他的妻子,他还没有心狠至此。
至于那个膂力惊人的谢九姑娘,可以先缓一缓。
他想,那个时候,他对郑氏也不是全然不喜,还保留着一丝怜惜之情。
……
再后来,他在姑母豫章长公主的宴会上,救了一个失足落水的姑娘。那姑娘容貌极美,被他所救,与他肌肤相贴,她自觉名声被毁,便想自杀。
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承诺会对她负责。
不然,还能怎么着呢?他救了她,也毁了她的名声。
他随后知道他救的姑娘姓陈,是陈六姑娘,十六岁,却还未许亲,温柔可亲,善解人意,可惜在家中不受宠,还受了不少苦。他听说后,更生怜意。
陈家很乐意把六姑娘送给他。
商量了日子,简单宴请了两三好友,他把陈氏接到了后院,算作自己的侍妾。
这一回,纪忱态度坚决。——即使郑氏以死相逼,他也没有妥协。——他想着,陈氏也好,郑氏也好,反正都是一条命,而且郑氏肯定不会真的寻死的。
果然,郑氏虽然几次说着活不成了,却依然病怏怏地活着。
他对这样的郑氏,连怜惜之情都少了。反观新进门的陈小六,温柔小意,体贴细致,还常劝他多到王妃身边去。两相对比,他对郑氏的情分就更淡了。
陈氏的退让换来的却是郑氏的不依不饶。他不知道郑氏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竟口口声声说陈氏设计他,是另有所图才做他的侍妾。
设计他什么?当日是他自己跳水救的陈氏,怎么是陈氏设计了?
后院的琐碎之事,教纪忱烦躁。
纪忱自认为不是沉湎女色之人,虽有妻有妾,但仍然时刻不忘自己的大业。他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弟弟纪恒。
一样是父皇的儿子,他还是长子,而父皇心里却只偏疼纪恒一人。仿佛只有纪恒是父皇亲生的,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重阳节登高,他安排好了侏儒刺客,准备干件大事。——若能伤了纪恒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他会在危急关头替纪恒挡剑。
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惜半路杀出一个谢九姑娘,一冪篱打伤此刻,彻底扰了他的计划。
更可怕的是,父皇似乎知道了这事是他所为。
父皇要他提前就藩。——大齐虽然说皇子一成年就封王,能有封地。但是不成文的规定都是皇帝过世后,王爷们才去就藩。
如今父皇还康健,就要他去就藩,分明是故意为之!是不想他还留在京城,还是要给纪恒铺路!
纪忱心有不甘,却别无他法。他只能声称母妃夏氏身体有恙,他需要照顾母妃,才得以暂时留在京城。
他倒也不算撒谎,他母妃夏氏确实身体不好。
父皇纵然不情愿,可还是允了他暂留京城。
就在此时,太医诊脉发现他的王妃郑氏怀了身孕。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郑氏身子不好,又有身孕,经不起长途跋涉。他能以此为理由,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不是么?
也许这段时日里,他能让父皇回心转意呢?或者说,他能干其他大事呢?如果真一举除掉纪恒,父皇难道还真能杀他不成?
除掉纪恒的话,还有他。可是若连他一并除掉,父皇哪里还有合适的子嗣来继承大统?——他不认为父皇那几个毫不起眼的小儿子能坐稳那个位置。
因为郑氏怀孕的时候挑的好,他对郑氏也多了几分好脸色。没想到,他对郑氏一和善,郑氏就又不消停了,还仗着有孕欺负陈氏,真是妒性不改。他懒得再理郑氏,任她去闹。
反正她讨不了多少好去。
然而纪忱很快发现,他高兴得太早了。母妃身体刚一恢复,父皇便又一次提起要他就藩一事,他连推脱都推脱不得。他拿郑氏有孕推脱,父皇轻飘飘来了一句:“那让郑氏先留在京城就行了。待她生产恢复以后,再去与你团聚就是。”
纪忱哑口无言,父皇宁愿他们夫妻分离,都不想他待在京城,他还能怎样?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父皇心中地位很低很低。
甚至是他养的一干奇人异士,也被父皇或收编或遣散。
没办法,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纪忱只得暂时带着爱妾陈氏与若干心腹家人前往封地,而郑氏因为身体原因,暂且留在京城。
在封地,纪忱并没有忘记自己的鸿鹄大志,时刻关注着京城动态。王妃郑氏生下孩子与他团聚,他的内心也毫无波澜。倒是父皇让纪恒监国,气得他摔了好几个茶盏。
父皇不是称病不理朝政么?他上书请求进宫侍疾总可以吧?这可能为人子的孝心,父皇要拦着他尽孝么?
可惜,父皇的心偏得没边了。长子上书请求侍疾,都能被驳回。
纪忱告诉自己,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他不比纪恒差什么,差的只是出身,只是母亲的不同。其他的各个方面,他都比他那个弟弟要强上很多。
他在封地每日图谋大事,王妃郑氏却屡屡捣乱。有时他不过是想拉拢一下旁人势力,她便拈酸吃醋,寻死觅活。他不止一次想,如果她不是他上了玉牒的妻子,如果不是怕麻烦,他定然会休了她。
他真是受够她了!
纪忱曾毫无怜惜之意对郑氏道:“妻贤夫祸少,你但凡贤惠一点,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郑氏闻言立时变了脸色,眼圈儿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纪忱面色铁青,心里嫌恶,口中毫不留情:“你哪怕是跟陈氏学一学呢。”他不再理会妻子,扬长而去。
——其实最开始,他对郑氏不是不能忍耐的,毕竟是结发夫妻,当初嫁给他,也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但是他无法忘记,因为她的缘故,他失掉了谢九姑娘的助力。谢九姑娘站在纪恒那一边,毁了他筹谋的大事。
他终于逮到了机会,边关叛乱,纪恒带人去了边关。他得知消息,联系旧人,先悄悄返回京城,向父皇请罪,表明诚意,得以留在京中。又用先前人脉,里应外合,棋行险招,逼宫迫父皇退位。
可惜,功亏一篑。
父皇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本事,竟然有几下子。而谢九也在紧要关头出现,打得他措手不及。
逼宫失败,他被打入天牢,母妃畏罪自杀。他的父亲一点旧情也不念,直接将他贬为庶人,还要将他发配岭南。
岭南是什么地方?他去了岭南,哪里还有回还的机会?甚至是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偏偏还有人再往他伤口上撒盐。他的爱妾陈氏竟然要求与他断绝关系,自请离去。反倒是他看不上的郑氏却带着孩子来投奔他,说什么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纪忱没有说话,一家人么?
她愿意随着,那便随着吧。反正她身体不好,估计没多久,就会厌烦的。只是他没想到,郑氏这一陪,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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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了纪忱,成了纪忱的妻子。
她容貌不错,家世一般,原本她从未想过高攀皇室宗亲。最初,她表姨打算为唐家表哥求娶她,她都觉得是高攀了,没成想,她竟被皇帝下旨,赐给了太子长子。
洞房花烛夜,他掀开她的盖头,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上十倍、百倍。
这么优秀的男子,竟然是她的夫君。她想,这肯定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虽然皇帝重视幼子,不喜长子,太子纪准的地位岌岌可危,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她甚至想着,能嫁这样的夫婿,即便是死了,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反正她身体不好,她没指望活太久。
纪忱待她挺好,虽然常常露出嫌弃的神情,可还是会为她做很多事情。他尊重她,体贴她,说话温柔和气。
她想,她肯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及至后来皇帝驾崩,她的公爹太子纪准继位,他的丈夫纪忱成了豫王,她顺理成章成了豫王妃。
从一个出身平平的姑娘一跃变成王妃,人人都羡慕她。然而成了王妃以后,她自己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开心起来,反而愈发的忐忑不安。
她出身不好,身子骨也不好,而他贵为王爷。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厌倦了她。
她不想看到那一天。所以,她不愿意他身边有其他女人出现。王府里略好看一些的,她都想办法给弄走。她希望他只能看见她一人。
可是,这方法并不管用。
他还是会打探会关注其他女子。她无可奈何,心痛难当。她想,也许她可以做出一副端庄贤良的模样来。他看上什么女子,她就替他纳来。这样,他会欢喜,会心疼她吧?
他打听谢家九小姐,她惶恐不安,谢家小姐出身不差,若真进门,只怕就没她的活路了。
他救了别有心思的陈氏,还纳陈氏为妾。她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
自打陈氏进门,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他常常宿在陈氏那里,还说是因为怜惜她身体孱弱,要她好生静养。
郑氏怎么能不气?陈氏的事情分明就是设计好的,只有王爷傻乎乎的,以为是英雄救美,是上天给的缘分。
可是,他并不信她,说她拈酸吃醋,无一点容人之量。
郑氏又哭又笑:“王爷,你连你结发妻子都不信么?”
纪忱却不看她:“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设计我,只为了做我的侍妾?郑氏,摆正你的位置,不要再用你肮脏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他怒气冲冲拂袖而去,而她在好半晌之后,才控制不住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就因为陈氏出身好,所以不可能暗使诡计?她出身不好,所以她合理的推测分析就是心思肮脏么?
她知道谢九小姐那次可能是她疑神疑鬼想多了,但是这陈氏分明就是故意设计!
王爷真傻。
好了,他逼宫失败,成了庶人,王爷也没得做了。他的爱妾陈氏离他而去,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她,再不会有旁人。
岭南偏远,日子也会很辛苦,可那又能怎样呢?反正最后只有她留在他身边。
郑氏的身体一直不好,病怏怏的。但是她拖着这病弱的身体,陪纪忱一路到岭南。岭南环境艰苦,她从来不抱怨苦,不抱怨累。她会给他洗衣,给他做饭。但更多时候,她都是病怏怏的。
好几次纪忱都以为她活不下去了,然而她一直活着。直到纪忱病逝于岭南,病怏怏的郑氏都还活得好好的。
许是被郑氏所感动了,纪忱临终之际,握着郑氏的手,很艰难地道:“这辈子……没过好,我很后悔。下辈子,咳咳……咱们好好的。你把身体养好,咱们生好多孩子……”
他也是在陵南时才认识到自己当年的荒唐。——他看不清自己的实力,贸贸然就想谋取那个位置,失败不说,还累及母亲妻儿。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其实做个闲散的王爷也不错,至少好过在母亲自杀,下人离去,而他在遥远的岭南终老。
他想,其实父皇给过他机会的。他派人行刺纪恒失败后,父皇遣散了他养的奇人异士,却没真的追究他的罪责,只是让他就番而已。
是他自己被欲望所迷惑,心心念念想要那个位置,不管不顾去攫取。
到头来一无所有。——或许也不算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不离不弃的妻子,这算是他今生最大的慰藉了。
他不喜欢她,厌恶她,可到头来,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她。他宠爱温柔听话的陈氏,但陈氏却早早与他斩断了关系。
可能,他的确不聪明吧。
郑氏却笑了,轻轻地,将纪忱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低声说道:“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吧。这辈子瞎了眼,下辈子难道还要再瞎吗?”
她想,他傻,可她比他更傻。
纪忱愣住了:“你说——什么?”难道她不是爱惨了他么?
郑氏笑笑:“没什么,只是不希望下辈子再遇见你。这辈子我陷进去了,抽不出身,没法子。下辈子,我肯定不会再如这辈子一般了。我会找一个忠厚老实的、眼里只有我的夫婿,一辈子和。和。美。美。”
纪忱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他的手垂下,郑氏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你真傻,连我骗你的,你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明天儿童节,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这个本来不想发的(?˙ー˙?)
第1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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