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蓁出门一路小跑到小区西门,黄狗卧在草丛中警惕地看着她一路跑过来,云蓁蹲下和它对视,黄狗盯了她一会儿就挪开了目光,趴得舒舒服服的,眯起了眼,云蓁轻声对它说:“要下雨了,你快躲躲吧。”
它自然是听不懂的,岿然不动,云蓁抿嘴哂笑一下,跑出了门,她拦了一辆出租车,胸腔处像揣了一只小鸟,一直在噗通噗通地跳动,像要飞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搭讪道:“这么早就去学校啊?”
云蓁轻轻“嗯”了一声。
这条时间线和这个空间里的林涧松会是哪一个呢?
云蓁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在等待一场准备了很久的考试成绩,心里知道结果应该是挺好的,但总是害怕出意外,是一种惴惴不安的向往。
云蓁下了车,乌云咆哮着席卷而来,遮天蔽地,她犹犹豫豫地又一次站在了林涧松家门前,天空黑得像是在傍晚。
伴随着倾盆而下的大雨,云蓁敲响了林涧松家的大门。
*
林涧松睁开眼,捞过床边的闹钟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才五点钟。
他一整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醒一回,每次醒来都像是从一层地狱里奋力爬上来,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云蓁在他面前翻身跳下去的样子。
明明知道这条时间线上的云蓁确实是没办法挽回了,他还是不停地在想,如果当时没有愣神,如果能抓得再牢一点,如果直接就把她拖抱下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这个词,是这世上最难得到的东西。
他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家,直挺挺躺在床上,等待第二天的到来,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他现在和云蓁已经在不同的时空了,他倒回了一切即将发生的那个六月二十四日,那个时候,云蓁满身都是决绝的死意,而他也将被巷口疯狂而来的卡车撞死。
如果他们的时间仍然停滞着不断卡带,那明天他将再一次经历这一天,今天的云蓁已经跳下去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第二个今天的到来,拦下她。
如果这个循环还存在的话,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如果”之上。
他半梦半醒,做着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梦,他梦到他们在海里不停地游,海面上都是雾气,四周只有五颜六色的渔船的灯,云蓁眼睫湿漉漉的,他们不知疲倦地向前游,直到一个瞬间,他转身发现他一直抓着的是云蓁的衣袖,她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他和她的衣服在海里浮浮沉沉。
他大声叫她的名字,突然之间被一条鱼咬住了裤脚,他毫无反抗地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海底,一踏上海底绵软的细沙,他就像沙漏里的沙一样被倾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襟危坐在教室里,抬头看去,坐在教室前方的云蓁马尾又黑又亮,她头发很多,发质细软,林涧松还记得它们的触感,冰冰凉凉。
云蓁站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就又一次翻过教室的窗台跳下去了,尖叫声响起来,他坐在座位上,整个人都像琴弦一样颤抖着,他起不了身,全身都像是被钢筋焊住了,他在恍惚之中解读了她的唇语,她对他说:“再见。”
同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把他从钢筋铁架中解放出来,他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只迈出了一步就一脚踏空又站在了一间屋子的客厅里,空气中都是烧香的味道,他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姥姥,今天想吃豆腐脑和油条。”
他走进去,看到小小的云蓁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年轻一点的姥姥笑着打开窗:“好,快穿衣服,我带你去买。”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眼里都是姥姥,是完全的信任和依赖,早晨的阳光和空气扑面而来,云蓁看到了他,她笑起来,嘴角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他也牵起嘴角,没等他完成这个笑容,下一瞬他就被从虚空中拽出去,云蓁拽着他奔跑在山顶的草丛里,野草扎着他的脚踝,他看着身前的她跳动的长发,她回过头,林涧松听到她说:“下一个春天带你来这儿放风筝吧。”
他在一个又一个梦里不断穿梭,一层又一层的空间绽放开来,他和她在星空下听歌,在深海里嬉戏,他们静静地熬夜等昙花开放,他们养了一只叫珍珠的黑猫……
他的梦像一层层洋葱一样,他越剥越深,到了最后一层,他趴在学校天台的围墙上,看到云蓁倒在血泊里,她睁着眼睛,嘴一张一合,她在对他说:“救救我——”
林涧松大汗淋漓地翻身坐起来,又看了一眼闹钟:六点钟。
他起床,焦虑地收拾好书包,一路心神不宁地来到了学校。
来得早,教室里没几个人,邓老师溜达进来,看到他愣了一下,走过来问他:“今天不是去看你爷爷吗?”
林涧松勉强笑了一下:“下午再去。”
邓老师点点头,正要走开,林涧松叫住他,犹豫地问道:“老师,云蓁她今天,没请假吧?”
邓老师一头雾水,但还是说:“没有吧,她没和我说呀,怎么了?她今天不来?”
林涧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糊道:“就是随便问一问,没事的,老师。”
邓老师又溜达着走了。
林涧松一直紧盯着门口,云蓁进来了。
他有点恍惚,她和往常没有任何不一样,他看着她坐在座位上,掏出书本,塞好书包,看着她细白的手指拨弄了几下头发,她的同桌跟她说了几句话,她侧耳听着,好像回应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第二节课下课铃一响,他马上站起来,桌椅叮哐一声顶出了声响,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向他,他尴尬地一俯身:“老师再见。”
大家都笑起来。
林涧松看到云蓁放下笔站起来,随着人流走出教室,他紧紧跟在后面,他们在汹涌而下的人流中逆流而上,艰难地擦过一个个肩膀,到了天台。
云蓁浑然不觉身后还跟着他。
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林涧松觉得心脏在一抽一抽的发痛,一根神经一路连着他的手通向心脏,手上某个地方像针扎一样,一下下发痛,心脏也跟着痛。
他关上天台的门,上前一把拉住云蓁的手。
她一个激灵,这才发现他,像是从梦里刚醒过神。
她的眼睛真美,像他梦里他们一同看过的那片璀璨星空。
他艰难地开了口:“别跳。”
这句话像是咒语一样,把她整个人激活了,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她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林涧松想起家里吴贞曾经玩过的一个布娃娃,眼珠子黑亮黑亮的,可是里面是一片死寂,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看着他。
林涧松舔了舔嘴唇,嘴唇上裂开的干皮划过他的舌尖,砺砺发痛。
“别跳。”他的声音里满是哀求。
云蓁看着他,很久,她才开口:“林涧松,人活着只有一次机会,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死或者不死,应该由我自己来选。”
她后退了一步,林涧松上前死死抓住她的双手,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不能让你跳下去,跳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说到后面,他的尾音在颤抖。
云蓁停滞了几秒钟,突然奋力挣扎起来,她使劲想要拽回自己的手,林涧松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林涧松半拖半抱地把她拉向天台的另一面,她徒劳地又拉又拽,她被他拖抱到离天台最远的墙边,把她的背整个按贴在墙上,压住她的腿,他像一张网一样,整个人覆上去盖住她。
云蓁动弹不得,全身都被他笼罩住,她疯了一样拼命挣扎,她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把面前的他扫了一遍,下一秒,她举起被他禁锢住的手,狠狠地冲着他的胳膊咬了下去。
她咬得满口都是血,林涧松疼得额头渗出汗来,却仍然死死抓着她,不让她逃开,半分钟过去,云蓁松了口,她的嘴唇上涂满了鲜血,“你放开我!”她崩溃地大声喊道,“我活不下去了,你不要管我,我真的不行了,我活不了了,你放开我吧……”
说到后来,她哽咽着哭了出来,一直在喃喃自语,“求求你了,你让我死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们瘫倒在地上,林涧松紧紧抱着她,她抓着他的衣襟,难受得一直在喘粗气,反反复复对他说:“我受不了了,你放开我……”
林涧松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笨拙地安抚着她,他把她死死按在怀里,压住她的腿,不让她有机会站起来,而云蓁经过刚才的挣扎以后,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渐渐安静下来。
“你怎么知道?”
他的肩膀湿了一片,他听到她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他不敢放开手,索性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另一手揽住她的腰,不让她有逃离的机会。
“因为我喜欢你,我一直在注意你,我看到你情绪不对劲,就跟上来了。”他没有回头,也贴着她的耳朵回答她,“幸好这次救下你了。”他喃喃。
她好像一下子被他震住了,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半晌,她才闷闷地开口:“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为什么是你?”她叹息着,声音像是从深海里飘出来。
“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活下去?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是个懦夫,我承受到极限了。”
“我和你一起,我陪你,我陪你好好地活。”
云蓁闷不作声,他们贴得很近,声音也仿佛不分你我了,“你陪不了我,每个人只能自己走。”
“别人可能是这样,我们不是,我们是必须要一起走的,我和你,我们是注定的。”
云蓁不响,半晌,她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是你,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为什么偏偏是你……”
林涧松抚着她的背,他看见金色的阳光照在云层上,天空碧蓝如洗,一群白鸽飞过去,翅膀扇动气流,掀起一阵阵小型飓风。
(四十一)一群白鸽飞过去,翅膀扇动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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