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心知父皇是准备开刀了,于是请罪时有意将此事向朝中局势上引。
再由殿内的几位心腹大臣润色一番,此事已然上升到世家藐视皇室的情况。
席间几位保守派当即变了脸色,眼看圣上是有备而来,他们纷纷自保,众臣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
但长公主被绑架却为事实,罪臣温瑾随乃临文侯一门之后,保守派有分不开的关系。
文臣吵起架来,总是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元和贪睡的毛病半点没改,现在听得更是昏昏欲睡。
席位中靠后部分一妇人面色怨怼,她时不时咬牙看向高位上的元和。
“欸,祝夫人,今日怎么没看见令郎?”
妇人对问话之人怒目而视,咄咄逼人,“我也没看见令郎啊,怕是又醉死在哪个青楼里吧。”
“你!”那位和她交谈的夫人气愤的回过头,低声讽刺道:“就算我儿子是寻欢作乐也比你家祝川不知道死在哪个荒郊野岭强。”
长甲被折断在手心里,一双美眸里闪过狠厉的神色,于她身后站在的丫鬟不着痕迹的向前走了两步,她抬臂拍了拍妇人的肩。
随着她抬臂的动作,丫鬟服下凸起一块硬邦邦的肌肉,很明显是位练家子。
太子骤然开口,“皇妹你身体怎么样了?”
他一语打破殿中紧张的气氛,被点名的元和憋着睡意抬头,规矩的起身行礼,“都还好。”随着她话落,世家中人纷纷露出笑意,但她下一句陡然转下,“只是有点虚,可能是余毒未清。”
太子眉间柔和,“孤请来了江南名医,待宴会后便引来为你诊治。”
“多谢皇兄关心。”
太子谦让着让她坐下了,转而再看群臣时已具储君风范,“孤的皇妹从小未受过半点委屈,孤和父皇都舍不得训斥一句的人,竟然让外人绑走了半月。”
“孤后悔自责,也发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太子微停顿一下,眸中冷意愈浓,“但孤也心寒,在坐众位大臣多数是几朝老臣,皇家恩惠不断下,孤原以为能让众位更是效忠于大周。可现在呢,竟然有人敢打皇室的主意。”
“皇家恩宠怕是养肥了你们的胆子!”
太子骤然提声,他抬手,意会的小太监将盛着奏疏的托盘端上来,太子翻开一两封奏疏扔在殿上,冷声道:“这是孤在边疆时探查出的消息,大理寺卿你先看看吧。”
大理寺卿脸上的肉抖了又抖,硬是没敢站起来,一张肥脸憋成了猪肝色。
小太监机灵的捡起奏疏,双手奉给大理寺卿。大理寺卿仍抱有一丝期望的翻开奏疏,结果面色惨白、双股颤颤。
他跪下直呼冤枉,太子未看他,将堆的厚厚奏疏一把掀在地上,“若孤这次饶了你们,那天下百姓何处?孤的皇妹又岂能平白遭辱?”
群臣讪讪,皆低头不敢多言,席位之后的妇人咬牙,“等会你就去。”
“夫人,我明白。”她身后的丫鬟毕恭毕敬的回答。
“太子说的有理,此事若不肃清,皇家颜面该如何安放?”圣上的心腹大臣躬身上前,“臣斗胆请圣上为长公主主持公道。”
圣上状若为难的敲了敲龙椅扶手,“太子你把奏疏呈上来,”他随意的翻了两本,脸色微沉,“此事待朕派人将这些查清楚了再议,列名者这些天也不用来上朝了……”
汤碟打翻的清脆声音打断了圣上的话,满殿的人小心回头看是哪个倒霉鬼。妇人襦裙上全是汤汁,她狼狈的跪地请罪,与她同来的官员脸上惧怕意味更重,“内子莽撞,冲撞了陛下。”
跟在妇人身后的丫鬟已然悄然退至冰丝纱幔后,殿内众人的眼神都在那妇人身上,无人注意一个小小的丫鬟。
彦初在余光里瞥见一抹反光的亮色冲向高位,他愣了一下,再看去时那抹亮色已然冲至元和背后,他猛地站起拔腿跑去。
席案被踹翻,汤水洒了一地,众臣俱惊。
“元和快让开!”
睡意还团在她眼中,弥漫成薄雾,水蒙蒙的眼眸中染上惧意,元和想到十一岁那年,她大胆的为父皇挡剑,最后彦初替她挨了这一刀,这次呢。
刀刃逼近时,元和在最后关头竟然好笑的生出一种为什么匕首又是对着她的想法。
当血喷在脸上时,她没感觉到疼,匕首于心口捅入,那人的血流到元和衣服上,他无力的退了两步,手中包着的白布不可避免的染红了,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自袖中掏出暗器,一双毒镖拦住了丫鬟逃走的路。
御林军很快进殿将她拿下。
元和离他只有半步的距离,可笑的是,就这半步她都不愿上前。
温瑾随自嘲,他勉强扶着朱红高柱转身,伤口因为肌肉的牵扯使得血流的越来越多。
他像是知道结果一样,没去管插在胸口上的匕首,就像还在深林的宅院里一样,他在笑,“看在你认出我的事情上,哥哥送你最后一样东西。”
“什么…?”
“命啊。”
那位曾经名动京城的如玉公子温笑着倒下。
一人探过倒地之人的鼻息,“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温瑾随会有一个专门的番外,应该会解开大家的疑惑。
第51章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陛下也没了续宴的想法,一场中秋家宴在一具尸体和淌满殿的鲜血下落幕。
温瑾随的死像是压倒世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人在金銮殿上大放厥词以羞辱皇家忘恩负义、对世家赶尽杀绝。
听说死了很多人, 盛京中许多府邸都被封了。这番动荡让许多人闻讯丧胆, 也有不怕死的妄图颠覆皇权,盛京的血流了一晚,入宫陪读的世家公子一个个被拉入刑场,但凡一家造反,便斩杀嫡子。
虎毒不食子,一场起义猝不及防的掀开帷幕又荒唐的下台。
等一切安定下来,有人想起那位名动一时的人,这时正值秋闱,家中有考生者或倾慕其才华者都想偷偷前去祭拜。
一打听, 却是荒山野岭。
年过七旬的国公爷在上朝时作诗以赞临文侯一门, 诗句转哀, 低吟如今人死却无安葬之地。
殿上, 众臣不敢言,冕旒将圣上的神色遮去大半,七旬老者在殿中站的不卑不亢, 脊梁挺得笔直。
圣上忽然想发笑,他自知绝情, 能为了朝堂局势牺牲一个女儿的名声,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绝。
为了心里那点读书人的正直,为了他人嘴里的宽厚大度的名气,能视外孙女于外人。
圣上问,国公想如何。
那老者坦然行礼,理所当然般, “臣以为应准其葬入临文侯祖坟。”
祖坟?一个藐视皇室权威者还在妄想入祖坟?朝臣窃窃私语,等着圣上一口回绝。
“迁墓之事,国公真是如此想法?”
“自然。”
圣上看他绝口不提温瑾随干的那些混账事,只道忠贞贤良,觉得没意思极了。一个个都如此冷情,为了那点虚无的名头吃香竟这样难看。
所以,圣上没有回绝,他说:“国公的决心令朕好生佩服,不过温瑾随对朕长女不敬,朕就算再惜才也得问问元和的意思。”
老者的脸色已经变了,“国公不如自己去问问您外孙女的意思,再来朕这里请旨。”
殿上不和谐的声音都停下了,这可是圣上头一次当众落国公爷的面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这次是对长公主歉意颇深,国公爷这是老眼昏花非寻长公主不痛快。
“元和现在在千明寺散心,国公年纪大了恐怕受不了舟车劳顿,您可以写信送去。”
“行了,无事退朝。”
圣上说这话的意思本是想刁难他,国公倔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去为这事讨好一个小辈。
但国公爷的信还真送到元和手里了,
*
千明寺建在高处,四周景色美不胜收,赏景骑马,读书经拜佛祖,有意思的事情很多,她靠着忙碌的生活支开那回忆中的满殿鲜血。
红色,流动的,从倒地的人心口喷洒出来的。
“想什么呢,偌,熟的刚刚好,你尝尝。”鸡腿表皮烤的金黄,彦初还涂了一层蜂蜜,裂口处烧得焦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元和咽着口水接过,“烤的不错啊。”她又道了两句谦让的话,小口吹着鸡腿上的热气。
“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来千明寺。”彦初一边给鸡腿翻面,一边道:“大师要是知道你在这吃荤,非把你赶出去。”
“哪有这么夸张,我只是在山上吃又没有在庙里吃。”元和看着热气散了点,便咬了一口鸡腿。
肉里滚烫,含有汁水,她哈着气,一口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烫着了?”彦初见她舌尖红艳艳的,掏出帕子,“吐出来。”
元和灌了两口凉茶才觉得自己的舌头会动了,“烫死我了。”
“张嘴再让我看看。”他将水壶收起来,转过身。
舌尖仍旧发红,一时半会还好不了。彦初轻声问:“疼吗?”
馥郁的香味散散的围着她,元和听他这样问下意识伸了伸舌头,泛红的舌尖探出一点。
彦初小口气对着呼了呼,软到让人心肝发颤的语气,“吹吹,还疼吗?”
舌尖蓦然收回,抵着齿贝有些不知所措。
元和想了半天,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凉飕飕的?”
彦初眼里含了点笑意,他又靠近了点,馥郁的香味愈浓,甜到人心里。
从远处来的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两人的亲昵,元和不自在的撇过脸,理了理衣领。
来的是一个小沙弥,圆圆的脑袋上总挂着笑,他见人也不紧张,笑的眉眼弯弯,“长公主,京里有信送来了。”
元和接过小沙弥递来的信,还未展开,又听小沙弥说:“国公爷还让小衲给您带几句话。”他对彦初大方一笑,又行礼,很自然的说:“国公爷交代,这话公主要单独听。”
元和随手将信收进袖子里,她起身示意去旁边说。这倒不是她信不过彦初,只是外祖父对她和彦初的亲事可没同意的意思,就怕他说一些不好的话,让彦初听到了那还得了。
离得远些,估计彦初是听不到了才停下。“说吧,什么事?”
火星偶尔炸开一点火花,拉回彦初的视线,蜜汁鸡腿烤的恰到好处。
但烤鸡腿的人却没了最初的心思。
他不像是元和来千明寺后对外界事情爱理不理,早朝刚下他就知道了今□□堂上发生的事。国公爷大义,为绑架外孙女的劣臣求一地方安葬,圣上没说答应不答应,要看元和的意思。
彦初又将眼神落到不远处的两人身上,元和应该是听了国公爷的意思,她皱着眉神色有些犹豫。
彦初看见她手伸向袖子里,要是把信退回去,这事算是没得商量了。
但她拿信的手又不知为何一顿,而后随着小沙弥的几句话又松开了。
“祖父交代的就是这些?”
“回长公主的话,就是这些。”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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