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发现是齐知晏的通话。
    齐璨回了个过去，但没有开影像。
    不是很想让多一个人，看到她这个病恹恹的模样。
    “喂，小叔叔？”齐璨看到接通之后，说话了。
    “最新一批的改造药剂，有缺陷，你不要再继续服用了。”齐知晏的声音很冷，显然是那边也收到了最新的药检报告。
    齐璨沉默了许久，声音突然很轻，轻得就像飘忽不定的柳絮“可是，小叔叔啊，已经...停不下来了。”
    “想要弥补改造药效缺陷的话，我这第一个实验品，怎么可以断药呢？”
    在齐知晏发火动怒之前，齐璨直接把电话挂了。
    那天晚上，齐璨坐在病床上，捏着手中的特制玻璃药瓶，安安静静地坐了许久，一直到窗外的星辉，渐渐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室内的空间。
    或许是托苏秋然和齐璨的交情的福，在人族和虫族交战足足半年后，双方都死伤惨重，却僵持不下之际，苏秋然作为虫族此次战争的统帅，先一步提出了谈判。
    谈判的前夕，齐璨找到了林悠铭，牵着他走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穿着军服的他，渐渐褪去了还在体校时期的漠然模样，取而代之的是经历了战斗的沉稳。
    没有人知道，齐璨在作战指挥所的地下室，开辟了一个秘密研究所。
    在看到研究所熟悉的、冷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装潢时，林悠铭的瞳孔条件反射地急剧收缩起来。
    “璨璨，这是哪里...”林悠铭下意识地转过身，却看到了自己的手臂上，扎着一个注射器。
    深色的瞳孔，凝聚又涣散，最终化为幽暗，没了意识。
    里面的情感，齐璨不用看都能猜到。
    愕然，厌恶，最后演变为憎恨。
    再度醒来，林悠铭发现自己和记忆中的片段一样，被禁锢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
    一直以来半阖的眼眸，睁大了。
    他不断地挣扎着，却在看到实验室门口走来的身影时，停住了。
    那双黑色的眼睛，一瞬间化为了深渊，灰暗而痛苦。
    “璨璨.....你也要拿怪物做实验吗？”
    齐璨先是怔住了，随后虚弱地咳嗽了两下，轻笑道“怎么可能....”
    眼前温柔的少女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将神经元接入光纤贴在了他的两处太阳穴。
    在接上的一瞬间，整个实验室的屏幕都亮了起来，银色的光屏上闪烁着数不清的银蓝色电子数据流。
    “脑神经主机意识已接入，请操作员谨慎操作。”
    其实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散落如星星的电子数据流，都是缩小的记忆画面碎片。
    女孩温暖的手还停留在他额头上，甚至像以前一样，顺了顺他黑色的头发。
    然而手上的动作如此轻柔，说出的话却像无数把手术刀，一刀一刀地将林悠铭的心脏反复剖开缝合。
    “悠铭，你知道吗？我现在才觉得，从一开始，一切就已经错了，我不是你的救赎，也成为不了你的救赎。你的力量以后会更强，会有无数人等待着你为他们开辟更加光明的未来，那一天我大概是等不到了，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用你的双手缔造......”
    齐璨垂落在床边的手忽然被一只宽厚的大手，颤抖着握住了手腕。
    他大概是本来想抬起手，捂住齐璨的嘴，让她不要再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可惜注射的药剂，根本让他使不上力气。
    齐璨低下头去看他。
    床上的少年，干净懵懂，漠然而有着不自知的善良，怎么看都不应该因为过去的灰暗和自己必然迎来的死亡陷入崩溃。
    但此刻的他，就像一只即将要被抛弃的狗狗，乌黑的眼眸望着自己，因为药效，他说不出话，所以只能用眼神哀求她，求她不要再继续说了。
    原本那双眼，是乌黑发亮的，就像金毛犬的眼睛。
    对着这样的眼神，齐璨一时间有些难以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于是，手术台边的少女沉默了许久，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悠铭，不要担心，你所经历过的所有灰暗的记忆，在实验室所有的经历，我都会一一帮你删去。”
    在实验室冰冷的白色灯光下，齐璨微微俯下身，指尖细细地描摹过他的眉眼，林悠铭恍惚才感受到，她的手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温暖，而是冰凉的。
    感官上给他一种错觉，一种冰块划过自己的眼皮鼻尖的错觉。
    瘦弱的少女忽而又咳嗽了一声，唇边溢出星点血色来，那只抚摸过林悠铭眉眼的手转移到了他的手背上，温柔地、残忍地将他的一根一根手指掰开。
    双手点开了一个程序。
    “悠铭，你放心，我给你编入的记忆程序，都是快乐的，顺遂的，不带有一丝污浊和残忍的。”
    他的眼眸溢出点点晶莹的亮光，顺着眼眶滑落，没入了发鬓之间，张开的嘴却发不出声音，似乎是在乞求她不要这样做。
    看到指数面板上的精神力负面指数随着记忆的剥离，一点一点降低。
    齐璨回过头，看到了那双浸满了泪光的黑眸，到底是有些心软了，轻柔地伸手盖住了少年的眼睛。
    掌心里，少年纤长浓密的睫毛扫过，带着人体的温暖。
    齐璨的嗓音轻轻的，给林悠铭一种错觉，这个少女在自己的耳畔落下了一个吻。
    “唯愿你，能够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
    这句话，简直是近乎残忍的温柔与爱护。
    “忘了我吧。”
    如果铭记着，亲眼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只怕会直接精神力崩坏而死吧。
    这四个字吐出口，齐璨清晰地感受到了手心湿漉漉的触感，大概是冷汗，又或者是他的泪。
    她轻轻叹了一句。
    “为什么，要喜欢上我这种人啊。”
    不该的。
    在启动记忆剥离程序之前，齐璨感受着手心不断沾湿，终究是蹲下身，在他耳边柔声地安抚。
    “不要哭，我可不值得你哭，傻孩子。”
    意识消散之前，林悠铭只听到了她温柔到极致的嗓音。
    还有渐行渐远的机械ai智能播报声。
    “记忆剥离程序启动....完成..新型记忆输入程序启动...”
    此次的谈判会议，定在了遗迹卫星保留的议会大厅遗址。
    虫族方面的要求是双方只能指派最高作战指挥官，进入议会大厅谈判。
    苏秋然漂亮的蔷薇色眼眸看到了那个从古朴的大门走进来的瘦弱身影，在发现她已经如此消瘦后，眼瞳流淌出微冷的阴影来。
    齐璨坐到了他面前，颔首微笑“学弟，好久不见。”
    他漂亮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嘲讽之色“哈哈，确实好久不见，齐指挥官——”
    苏秋然说话的尾音扬起又拖得悠长，带了点不明的意味。
    “此次谈判的目的，想来我们都很清楚吧。”齐璨选择了直接切入正题，点开了手中的光脑显示器。
    “我们的诚意将直接展现在你面前。”说着，齐璨打开了齐知晏那边的帝国起义运动计划，还有实时战况。
    “打破君主制度，建立新的平等秩序，关闭帝国违规实验室，停止对虫族的迫害和资源掠夺。”
    齐璨的说话声顿了顿，将抑制不住的咳嗽声闷在胸腔之中，止不住的血味泛了上来“人类的文明已经经历了一次惨痛的悲剧，险些灭亡。不可能因为这次的星际战争，再度遭遇苦难，星球所有的修复循环系统，都已经建设完毕并且启用了。”
    光脑将历代人类的修复画面投射了出来“如果没有人类文明对植被的恢复，想必虫族迎来的，也只会是共同灭亡。”
    画面中，星球散发着淡淡而微弱的银色光芒，在无边无际的黑色宇宙中传递着人类文明的温度。
    “所以，我们人类方希望虫族能够给予对应的诚意。停止基因链感染的研发，控制虫后的生产。不然即使人族再努力，资源的消耗也抵不过虫族那样恐怖的生产率。”
    苏秋然忽然诡异地笑出了声，捂住了嘴“虫族的存亡，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齐璨歪了歪头，似乎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却见苏秋然蔷薇红的眼眸闪过了妖异的光。
    瞬间，少女黑色的眼眸陷入了迷惘。
    已经长大分化成了alpha的苏秋然站起身，身姿颀长，白皙修长的手指掏出了一把银色的利刃，甜腻的嗓音诱哄着她“来，抓着这个。”
    没有意识的少女乖巧地递过来双手，握住了利刃。
    苏秋然捉着她那双柔嫩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腹部，那是虫族唯一有温度的部位，埋藏着跳动着的、蕴含着生命力的核心。
    “我死了以后，虫族元帅阵亡，人族宣告胜利。你所想要的胜利与荣耀，都由我赠与你。”
    死一般寂静的议会大厅，回荡着苏秋然清浅的笑声“真是个傻子，你以为杀戮本性的虫族，会和你们人族议和？”
    “它们打的主意，可是把你们人族全灭，再当成奴隶。”
    他的声音忽然很轻“你之前在课上和我说过，每一个族群，都有生存的权利，而我没有代表虫族的资格，剥夺你们的权利。”
    就在他手腕一拉准备用力将利刃刺进自己的核心时，齐璨脖子上佩戴着的一条绿石项链，闪过了淡淡而温和的白光。
    这是实验室的新产品，用来隔绝虫族的意识干扰和催眠，甚至可以短时间压制。
    早在齐璨意识到苏秋然可以催眠自己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着手研究这方面了。
    在即将捅进苏秋然的核心时，刀尖翻转，抵住了齐璨的心脏。
    意识恢复的齐璨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发痒，想要咳嗽，但是她现在需要说话，试图去压制咳嗽的感觉。
    但最终没有压制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察觉到口腔里全是血液腥甜的味道，齐璨抿了两下唇，把血硬生生咽了下去。
    咽下咳出来的血后，齐璨用一种如出一辙的温柔语气，慢慢地对他说道“你在想什么啊，我活不了多久了。抑制剂、伪装药剂和改装药剂，再加上精神力负面指数的爆炸式增长...”
    虫族敏锐的嗅觉，几乎是在她咳血的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那浓厚腥甜的血腥气，原本还有些怔愣的苏秋然像是睡梦中的人被唤醒，试图挣脱开自己的手“还有希望！安景辰的医疗技术！”
    齐璨以很小的力道按住了他试图拿开的手“没用了，我终究是要离开的。”
    “你肯定很讨厌憎恨我吧，之前逼迫你做那样的事情。”齐璨忽然自顾自地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苏秋然愣住了，随后有些困惑地说道“你，在说什么啊？”
    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啊。
    有的，从来都只有蠢到了极致的满心欢喜。
    齐璨抬眸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