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家的猪猪!)
这卷木简有年头了,边缘腐坏一碰就碎,静静地躺在书柜的最底层。
雾之所以能发现,打地铺功不可没。
她小心地把木简抽出来,铺展在桌上,其上记载的文字是族语。
这种用族语记载的书在燕娃儿的屋里并不少见。这卷古老的木简足以证明,在世界树生活的人有属于自己的文明。
雾是个好学之人,她和两个月前大不一样,已可以看懂简单的族语,然而这卷木简似乎使用了更古老的族语,许多字经过变形,难以读懂。
“你看的是一个关于神的故事。”
雾看向屋门处,燕娃儿拄着拐站在那里。
为了让燕娃儿落落下太严重的残疾,只要是雾在院子里住的日子都会督促他锻炼。
雾捧着木简走过去,“为什么这则故事可以被记下来?我的意思是,之前燕子想告诉我关于神的事当场便晕了过去。”
燕娃儿垂眸看向这卷木简。
年少时他求知若渴,常会去树上的村里偷书看。这卷木简是为数不多他认为值得带回来收藏的。
“划花我就告诉你。”
雾翻着眼看他,“你就这么急着还人情?”面上有些无语。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雾从怀里拿出个小册子,册子上画满了小花朵儿。这是燕娃儿给她的,当时说:“这是人情册,谢谢你救了我们。还有这段日子我不能自理……你帮我,总之,我还你个情你就划去一朵,直到全部勾完。”
“所以我救了你们在你心里值两百朵小花,这你要还到什么时候?”
“不难。”
现在雾算是领会到了,这人很会上赶着给她帮忙。两百朵小花现如今就剩下三四十朵了,办事效率之高实在可怕!
每次看她划去一朵儿小花,叫作喜悦的心情就会淡淡地萦绕在燕稷心头。
“你如此重情重义,可在理想和情义面前又会坚定地选择前者。我现在倒蛮好奇你的理想是什么。”
燕娃儿愣了一下。
他从没有在别人面前透露过自己的毕生追求,她如何断定他有?
“这个不能换。”
“我给你划十朵小花。”
“……一百朵也不行。”
“切,无聊。”燕娃儿是个恪守底线的人,有时候他嘴硬的像石头。雾也不是非要撬他的嘴,问不出就不问了。
“念吧。”雾把木简一抬,燕娃儿说:“这故事我看了上百遍。”
“这点儿字你读了上百遍?为什么。”
一个故事看上百遍,他是有多喜欢?
燕娃儿摇晃了一下,雾见他脸上表情似乎疼得很,给他扶到一边坐下。
“站久了就是这样。你今天练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给你揉一下。”
燕娃儿其实挺难为情的。雾虽然表现得不把他当个异性看,可是被摸的是他不是吗?这种事情都是被检查的那个人会难为情。
“算了,我自己揉。”
“哈?你虽然是个男人,但是你不练武,手劲儿没我大。给你揉痛了?疼是正常,想要好得快就必须忍着。”
“我……”他不是怕痛,她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羞耻呢?
“先说这个,你的事儿晚些再说。”雾怼了他一下,示意他注意这边。
木简记载故事如下:
仲夏夜,神明从星星上接下来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年纪不过十四,女身男相。神明给了它三样法宝:一根草、一条蛇、一对玉。
草是根本,种下的一刻世界出现生气。
蛇则盘绕在世界之外,用身体缠绕着外壳维持世界的稳定。
玉化为男女,男玉女玉融合后散成星尘,风扬万里。
神明对客人说:蛇是虚恶之源,草是真善之源,它们终有一日要相战不休。蛇的力量远胜于草,它会一点点将草吞噬殆尽。
神明给了客人三句箴言,这三句箴言皆用于遏制蛇的力量。
一句:无爱无恨
二句:无欲无求
三句:无内无外
箴言既下,化蛇为龙。剥皮抽筋换骨,血肉重塑九万日。
草于心不忍,给了蛇一粒草籽让它含在嘴里以削减它的苦痛,这草籽便是树。
树是草与龙神力的结合,不分雌雄阴阳。它兼具了草的仁爱和龙的暴力,被客人视为最珍贵的孩子。
龙蜕去蛇身后成了一具空壳。不能感受冷暖,没有情绪变化,行事公正无私,尽管如此,客人仍然最不喜欢它。
草对龙说:你最不完美。正因如此,你才备受瞩目。
龙不解:何为完美?
草说:像我一般无私像你一般强大。
龙说:是树。
草摇了摇头说:不是现在的树。树还太幼小。你会怕被树取代吗?
已经没有了情绪和欲望的龙说:不会。
草至善至纯,它无私地奉献自己将灵力的种子撒向天地。龙遨游在世界之外,维护着世界稳定。双玉孕育人种划分出三界,有人得灵成仙成魔,有人不得庸凡不堪。
至于树,它游历三界最自在,可每一世都早夭而亡留满遗憾。
“这最后一行写的什么?”
这一行字区别木简正文,被写在左下角,类似书信上的署名。
当雾这么发问,她感受到燕娃儿的眼睛亮起来,如同一个小孩珍藏许久的宝物终于能拿出来炫耀。
“命,写于十四岁生辰。”
对视的这一刻,默契在他们二人之间自然流淌。
雾甚至能想象到,在燕娃儿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读完木简上记载的故事时是怎样神情。
那一刻,混沌的世界洞开一线光明。这卷木简发出金光把少年的脸照得通亮,可这光竟比不过他眼中半分……
“你相信这是真的?”
“不是我相信,是我只能相信。”燕稷在没有被燕子收养前有过六年流浪岁月。那时候他为了活下去用一块尖石划下一道贯穿眼部的伤,平日里便闭起双眼装作是瞎子。
“如果我用全部的花去换你告诉我你从这个故事里读出的秘密,你也不会说对不对?”
燕稷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坚定。
这个故事或许隐藏着一些人渴求的真相。再次看向那些陌生的文字,每一道笔画似乎正绽放出花。风在吐息,从窗外溜进吹着这些花摇曳不停。
这一刻,雾幻想着那个生灵诞生前的原始世界。
如海般宽广的绿荫相映着占据了半个天空的日月。在风雨云编织的尽头,没有意识的光尘自由游荡。
祥和的笑意挂在女人嘴角。她静静地回味了一阵儿才拾回游离的心。
“放心,这个秘密属于你。我就是想知道也不会通过你的嘴。”她坐上书桌,探身凑近燕娃儿:“不过我好奇的是,你认为我和你的差距有多大,才会这么放心地把故事说给我听。我在你心中,很蠢笨吗?”
“没……”有才怪。燕稷犯了所有聪明人的通病——总觉得自己足够聪明。
一开始燕稷不觉得两人姿势奇怪,直到雾双眼调笑地在他身上逡巡,他惊觉两人距离已过线。
又开始出现在她面前没有遮掩的错觉,心跳不知不觉地加速。
最初相识时她古朴地像久远陈腐的沉水木又像炽烈的火刀毫不客气灼人痛处。
为什么?这心动的异感会出现在他身上。雀跃酸涩,令人惊恐。
恰时她的手向他伸来,他如临大敌往后躲避,却忘了自己腿脚不便,开始失去平衡连人带椅子往后倒去。
她伸腿踩着椅子扶手,稍一用力就控制住了倒势。
“去床上我给你揉腿。”她面无表情地说,跳下了桌子。
没一会儿,他听到她在院子里喊:“燕子,中午吃豆饭嗷!”
这一声把他神游的魂喊了回来。他羞臊地用手捂住脸,长出了一大口气。
她是个冷得像冰的人却温暖到如此怪异的他。她说话难听,可有时候又会如方才充满热意。
莫非世人其实都像她?只是他从没有深入去了解谁于是难以发现。可如果人人都像她,这个混蛋的世界怎会真实地存在着。
她让他意识到,不论他多么努力都像阴沟里的老鼠,用最卑劣的模样偷取光明。
可他不求后人刻碑奉庙,不求生平在千万页史书里被记录成寥寥几行,当一只老鼠、臭虫又何所谓呢?
无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后人会评判他的是非功过。他湮没于时光岁月,依旧是芸芸众生。
如果没死,可能李照会记得他。
然而他不认为李照能克制到时机出现的那一天。这个男人利欲熏心、急功近利,否则怎会咬了陈香的钩,冒着如此风险杀他?
陈香恨他害死了她的父亲。明知他对事不对人,可她就是放不下。
没有他的举荐,她父亲就不会死吗?
当年麒麟被霸王围于白马,天上地下所有路皆被封死。郦、赵、谢、刘……他们的部队要么千里之外要么疲战前线,援助更是遥遥无期。诈降成为最好最快脱险的办法。
麒麟和霸王此前便有怨缘,降了会怎样下场?万不能冒这个风险。
于是,一人假扮王出东门投降。霸军上至将领下至军士多傲慢自大,一听麒麟要降自然往东聚集要亲眼见证,部分守备出现薄弱,他们终得脱险。
王问他:谁是假扮吾最合适的人选?
陈香的父亲身型七分像王,面容则有四五分,加之是前忠旧臣忠心无二,最合适。王把游说这事交给了他去办。计策出于他且由他实行。
没花费多少口舌。那个男人临行前就一个愿望:日后不论陈香犯了多大罪,看在他为主殉身的份儿上都要饶恕陈香一次。
王答应了。
“我吃完饭就走,这一次可能要十天。”
吃饭时雾在饭桌上宣布了此事。
这两个月她一直断断续续地攀登世界树,将燕子的家当作临时歇脚点,偶尔回来照料二人。
雾不清楚燕娃儿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树上的人这两个月里没找他们麻烦。雾不关心这个。
此前她因为燕子耽搁太久。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照看他们到养子归家,此后便将自己的事划在首要。
“十天……”之前她大多三五日一回。一粒小虫飞停在雾的眼角,燕稷看它舒展起翅膀。没有提醒,他盯着那粒小虫,观察它随着雾的一举一动作出不同反应。
雾这次的目的地是世界树树顶。
那里有多高要爬多久到达雾不知晓。她觉得自己有能力尝试便要去做。
“燕子,我先去探探路,日后背着你和鹿一起去。”
雾记得燕子和鹿想去树顶看看的愿望。如今鹿不在了,这个愿望由她实现。
(李照是陈一的本名。当年他们前往机关城取机关石,护卫队用的是方便记认的化名,陈一至陈六,全部从斥候营抽调。而白马之围在第一百五十三章《火》的最后一部分提及过,这一章对白马之围作简单补充。)
第一百七十七章当年(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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