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玉刚进下界时还有神智,知道自己是在哪儿,又是如何能寻到门路进来。被鬼王救下后送出去前,她也短暂清醒了一霎,祁痕告诉了她,让她安顿好,便回来寻他。
因着担心她的安危,祁痕以血为引,点了一盏她的魂灯。魂灯至多能用五百年,只要她活着,魂灯就不会灭。
从那时起,祁痕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日日就守在鬼门关那条路前,寸步不离。神魂被吞噬的过程极为痛苦,这种痛苦又偏偏不是一下便能忍过去的,它如影随形,像是把钝刀,不断在伤口上磨,一磨便要磨上数百年。
鬼王放任他不管,只在偶尔看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劝他去歇息上些日子。
可祁痕不听。他要趁着自己还能主导这副躯壳的时候,再见见斯玉。
况且下界这般阴森恐怖,即便斯玉不怕,他也希望她一进下界,便能找得到他。
第一个十年,他有点风吹草动便要激动,却在发现来人不是斯玉时又委顿下来。
第一个五十年,他安慰自己,经此一遭,斯玉该是发觉自己妖族的身份了,要回族里,必然有许多事,兴许还要入道门,一时顾不上也是寻常。
第一个百年,他开始担忧斯玉是不是忘了下界的路。还好魂灯燃得旺盛,证明她是没事的。在永不见天日的下界,魂灯温暖的光日日陪在他身边,是他最后的慰藉。
第二个百年。他已经沉稳了不少,不会再一惊一乍地,把所有进下界的人都误以为是她了。
第三个百年。等待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明明知道时间愈长,他能等得到的几率便越低,可他还是不死心地等着,越等便越绝望一分。
第四个百年。祁痕的神魂已经薄弱得像层纸,仍日日强撑着精神,日复一日地等着。偶尔有很像斯玉的人来,他便会猛地心悸一下,刚刚燃起的希望却在看清来人并非斯玉的那霎,化作更为浓重的失望。
第五个百年。祁痕的神魂渐渐消融,鬼王的神魂占据了主导。除此以外,因着鬼王能操纵怨气,他的神魂多少也染上了些,这些怨念放大了祁痕的久等不得,爱意日渐消磨,恨意却日益增长。
五百年结束,魂灯后继无力,倏而熄灭。
斯玉自始至终,都没回来看上他一眼。
祁痕在这五百年间,是慢慢消散,逐渐被吞噬的。他等待了一整个余生,却始终不曾等到要等的人。
鬼王吞噬了他的神魂,却也连带着他的情绪,他所有的感知一道吞噬尽了。
最终甚至分不清,留下来的这位“新鬼王”,是当年的鬼王,还是现在的祁痕。
那五百年,祁痕等待着的斯玉一直在上界。
她的确知道祁痕在下界,他说的要她下去寻他的话,她也听到了。
但她醒来时,便已经被带回了上界。命中的劫难已过,她已是货真价实的仙君,她的天帝舅舅便坐在她榻边守着,等着她醒。
她的劫难同别人的不同。她自出世到现在,命中也只这一个劫,仿似所有的劫难都凝成了一个。是以这一劫也更险恶些,自生自克,几乎是个死局。
这样的劫难,是不能由旁人插手的。是以天宫除了最初将她的玉玦送了下去助她,旁的半点动作也不敢有,生怕扰乱了原本的因果。又碰巧遇上怨气的事儿,自然更顾不过来。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是平安渡过了的。
天宫那时正缺人手,尤其是天帝能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三界间陡然变换的局势容不得斯钰有喘息之机。
她的身份,更不能再去下界。天宫都有明里暗里几处势力纠葛着,更遑论中界。她是为数不多天帝舅舅能信之人,她若是去了下界,天帝舅舅失了人手不说,还怕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说是天帝的意思。
中界和上界正与下界不和,此时若是被人误会天帝有此意,便是再也洗不清了。
天宫和祁痕,她只能选一个。
斯钰在听了天帝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后,心中便有了抉择。
她不知道祁痕为她付出了些什么,也不曾品出他那句来寻他的话里,隐匿了多少无奈与悲哀。
她选了三界的安稳,选了天宫,背弃了他。
做出这种抉择时,她也是痛的,以至于在第一回 记忆被封锁后,她时常会望着哪儿出神,等回过神来时,已是一脸的泪痕。她也曾热烈地爱着祁痕,可她的爱意,终归比不上别的。
鬼王站起身来,倒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命,嗤笑了一声,“你忘了。我等了你五百年,从生到死,等到神魂被全然吞噬,等到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你同我说,你忘了。”
司命本也是个通透人,此前便有诸多端倪,此时他话说到神魂被吞噬,她略一深思,便大致猜到了始末。
她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茫茫然抬头,近乎无措地看着他。
鬼王的声音里还带着笑,双目却愈发赤红,“我当年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如今告诉你,又怕你不会担心。”
他似是终于开口,替当年的祁痕问了出来:“斯玉,你爱过天宫终年不散的云,爱过凡间转瞬即逝的花,可你爱过我吗?”
“你爱这三界,可你如今记忆恢复了,你有哪怕半点,后悔么?”
司命的衣角被极小幅度地拽了拽。
她立刻便意识到,身后的璀错醒了,而面前的鬼王,显然还未发觉。
璀错必须逃出去。她还不知鬼王是否留了后手——璀错这样的身份,总之不能落在他手里。
思及此,司命眸中的茫然霎时便消退得无影无踪。
她此时已经攒了些气力,用尽全力站起来,朝他那儿踉跄了一步。
鬼王这回没有伸手扶她,她便慢慢地稳住身形,靠近他,附在他耳边,声音已经虚弱得成了气音:“我爱那个祁痕,但倘若重来一回,我怕是,依旧会这样选。”
她话音刚落,手边调动了所有残留灵力的招式便落到他身上,喝了一声“走!”
与此同时,璀错的灵压陡然爆开,早便被怨气冲破的绝域受不住这样一击,竟被她逃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鬼王已经意识到璀错是追不回来了的。
绝望得多了,偶尔再失望,好似也便没那么不好接受了。
他平淡地看向司命,单手在空中往下一压,早就是强弩之末的人儿便狠狠被掼倒在地上,一时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封住了她的仙力,放任怨气缠上她的神魂。而后一寸寸,捏碎了她的手指骨,敲断了她的腿骨,让她连爬都再爬不了一步。
伤成她这地步,能维持住不死就不错,断然没有余力再自己接骨疗伤了的。
他把这样的司命留在原地,起身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璀错在恢复了记忆后的那段似乎被拉长到永无尽头的时间里,在鬼王亲手布下的咒文的影响下,心中的渴望被放大到蒙蔽了心神的地步。
兴许怨念也会重新滋生执念罢。她想见谢衍,想得发了疯,想得宁愿舍了这副躯壳。
只要远远的一眼就好。
内心深处的渴望几乎吞噬了她的神智,她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不敢停,司命舍命为她争取的时间差太过宝贵,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落到鬼王手里,为他所用。
璀错缩地成寸,几息间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鬼原。
她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从识海由内而外的变化——她不仅是怨气了。
她现在,成了堕鬼。
鬼王的设想成功了一半。他没能将怨气全然灌注在她体内,但也确实将她化为了堕鬼,只是她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罢了。
璀错还担心着司命,心里几乎乱成一团,寻不到头绪,却也逃出了下界。
她正预备着去一趟天宫——哪怕因为堕鬼的身份而被诛杀,也要告诉天宫,司命还在阴都。
可她甫一出下界,迎面便碰上了察觉到异动赶来的谢衍。
第61章 “终于也轮到你心疼心疼……
谢衍的气息太过熟悉, 明明还隔着老远,璀错的脚步便生生止住。
她心心念念想再见一眼的人就在她前面,无名弓握在他掌中, 神情冷肃。
璀错无端想起她还是晏云归时,曾做的那个梦。她梦见谢衍远远朝她拉开了长弓, 业火缭绕着的箭破空而来, 射穿了她的心脏。
在璀错的印象里——无论是两千多年前, 还是如今, 谢衍好似永远都立在云巅,纤尘不染,一身光辉能掩了日月去。
此刻她倒宁愿那个梦是真的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敢见他,怎么能见他。
璀错脚步调转过来,慌不择路地想离他远些, 再远些。可她不过刚刚转过身来, 便迎面撞进他怀里。
谢衍将她紧紧拥住,喟叹了一声, “终于找到你了。”
璀错的身子蓦然僵住。谢衍不可能没察觉到她变成了什么东西。甚至因着他的本源还有一半在她体内,他这时候该是已经知道她原本是凤凰神族的怨念了。
她没等到穿透她身体的箭簇, 却等来了一个一如既往的怀抱。
谢衍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下意识地闪躲,按着她的肩膀半躬下身来,与她视线平齐,“你怕什么?”
璀错咬了咬嘴唇, 慌张地别过脸去, 又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他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把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擦干,“这不是你的错。”
谢衍看着她茫然无措的表情, 又心疼又好笑,“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受了欺负也不知道回来找我,还一个劲儿地往外逃?”
璀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谢衍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回神域等我。天宫那边我来之前便已传了信过去,也猜到了司命在下界。放心,一切有我。”
璀错听了这话,像是一霎便有了主心骨,乖顺地点了点头。
谢衍目送着她从天梯回了神域,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不安的心情平复下来,苦笑着用右手抓住了一直小幅度打着颤的左手手腕。
万幸。
万幸她还有神智,还有意识。
他的本源在璀错体内,璀错那副伪造的识海破碎,真正的识海浮现时,他便感应到了。
感应到了她最初的身份,也感应到了她是如何化为堕鬼。
谢衍往天宫下了神令,而后连布置的空都没有,径直孤身赶了下来。
璀错这样的情况前所未有,堕鬼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早便熟到不能再熟。
饶是他,心里也全然没底。
他怕自己赶不及,怕把她送到北山时的那一面成了最后一面,怕到六神无主。
璀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的神域。记忆恢复后,她看着神域周遭的一切,熟悉中又染上了两千余年的陌生。
唯独神殿后殿的梧桐神木,一如当年,气息温厚又宽容。
她如同在外头跌跌撞撞飞过一圈风雨后归巢的雏鸟,眷恋地绕着巢穴飞,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回去。
璀错终于慢慢靠向神木,却在伸手摸到梧桐叶的那一刹,被一道倏而燃起的业火逼退。
神木只是逼退了她,却并未伤到她,甚至困惑地摇了摇叶子,像是在后悔自己方才本能的举动——她身上属于谢衍的神力本源让神木无限信任亲近她,可浓郁的堕鬼气息又叫神木不自觉地有敌意。
璀错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儿,默然退了两步,慢慢坐在了地上。寒玉铺就的地面冰凉,她却感觉不到似的,伏在地上,尽可能地靠近神木温厚的气息,心神一松便昏睡了过去。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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